汶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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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最新封面。
童年经验是漫长人生永远的基础和走不出去的宿命。
而地震孤儿,在人生的起始阶段就遭受巨大的双重创伤——失去父母和经历惨痛(目睹地震中的大规模死亡)。他们的身心状况,在很大意义上决定着他们未来的人生。反过来说,即将进行的社会安置是否以人为本,是否人性化,也取决于是否适合于他们的身心状况。
正因为如此,人们把关注的目光投向“汶川孤儿”。
然而确定一个人的身份是失踪还是死亡,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此之前,所有与父母失去联系的孩子,只能被认为是 “临时孤儿”。
只要是临时孤儿,就仍处于寻找亲人的阶段。
尽管如此,无论在心理关怀还是在收养助养上,中国人,甚至国际友人都表现出空前的热情。
在现代传媒的推动下,“汶川孤儿”,直接或间接地成为当下中国一代人的心灵事件,而不再像32年前的唐山
因此,恰当地安置地震孤儿,愈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不仅牵涉到地震孤儿一生的生活质量,而且牵涉到当下中国人一代人的心灵期待。
本版照片均由《中国新闻周刊》摄影记者拍摄于汶川地震的灾后安置点。据记者在拍摄过程中的了解,安置点的学生,有一部分与双亲失去联系多日,有些已成为孤儿。目前,这些从震区走出来的孩子,在学会抚平创伤的同时,继续着他们人生的道路。
“刘汉”的孩子
★本刊记者/孙冉(发自四川北川县)
逃出小学爬上山
离北川县城
刘汉希望小学有483个学生,其中180个住校生,4年级的吴晓菲(化名)是其中的一员。她的家在距北川近两小时车程的梅龙镇。通常放三天假她才会回家,每个返校日等车时,她都会不自觉地忧伤,要买上一块口香糖才能感觉好些。这个五一假期后离家返校的她,不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永远离家的路。
12日14:28分,整个教学楼摇晃起来,一个老师大喊,“大地震,快跑。”语文老师朱福慧喊道,“趴在地上别动!”厚厚的灰尘扑面而来,学生们用红领巾捂住鼻子。这时整个天空迅速乌云密布,遮盖住了太阳。趴在地上的吴晓菲偷偷地把头抬起来,看见平时纹丝不动的水泥柱子,跳舞似地来回摆。
混乱的状况持续了1分多钟,晃动戛然而止。大家跑到操场上,清点人数,全体师生安然无恙。
孩子们看到学校对面的楼整个坍塌下来,这才意识到危险,哭喊着要妈妈。吴晓菲和同学大哭不止。她大脑一片空白,想回家,但家里电话打不通,路也塌了,想走也走不了。
35个老师带着483个孩子向学校后面的海元山上转移,按照班级分队,男女生两两拉手快速向山上跑。到了山顶,吴晓菲向下面的学校看,什么都看不到,一片土黄色。
把孩子转移到山上,男老师开始砍竹子。一起爬上山的家长,骑摩托下山找了一些塑料棚布,搭了一个简易帐篷。一些老师跑下山,把寄宿学生的被子抱上来。
在山上待了好久,也不见北川县城有人来告诉下面的情况。朱福慧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快天黑时才传来消息——北川县城被地震夷为平地。一些女老师开始失声痛哭起来,老师的家人都在县城。
凌晨时开始下雨。远处的乌鸦山一整夜哗拉拉不停地从山上向下滚石。不时有余震,每一次余震,孩子们都会尖叫大哭。冷风吹过,孩子们瑟瑟发抖。
老师们整夜没睡,帐篷漏雨,男老师就一直用手撑着帐篷顶,不让雨水渗进来。女老师抱着一些幼儿班的小孩子(由于生源减少,北川许多小学合并,因此也有一些幼儿班的学生),让他们平静下来入眠。老师们尽量把孩子围在中间,想挡住些山上的大风。
400多个学生挤在狭小的帐篷里,两两背靠背互相取暖。被子有限,所有的孩子只能盖到膝盖。
漆黑寒冷的夜,不时听到孩子的哭声。一个哭了,紧接着一片跟着哭起来。
吴晓菲整晚不停地胡思乱想,洪水会冲上来把我们淹死吗?地会裂缝把我们埋进去吗?如果我们死了该怎么办?她害怕自己被埋,害怕见不到爸爸妈妈。
6小时走出北川县城
吴晓菲很早就醒了,害怕的感觉挥之不去,在山顶走来走去,很烦躁。
校长让一部分老师回北川县城找教育局汇报情况,一部分老师去寻找亲人。留下9个老师照顾孩子。
随后,陆续有家长来接孩子走。
吴晓菲很羡慕那些被接走的同学。每走一个
她的好朋友也被接走了。吴晓菲很想和他们一起走,但老师不让。好朋友走后,吴晓菲更加烦躁,没人和她聊天。
最后只剩下71个孩子,盼了好久终于不见再有人来。吴晓菲伤心地哭了,她很想爸爸妈妈。这71个孩子,大部分是住校生。父母在很远的地方赶不过来,也有在外面打工的,更多的是联系不上。
下午两点,解放军来了,要带大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老师们认为早一分种转移出去,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路上一次都没让孩子们休息,走到宽路上还要小跑。晓菲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累过,水滴不停地从头上流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雨一直不停,路上异常泥泞,解放军在前面开路。每隔一段队伍就有一个解放军跟着,防止掉队。那时吴晓菲和同学已经感觉不到饿,淋在雨里,只是冷,冷得牙齿打颤,嘴唇发紫。
这支特殊的队伍就这么行走在到处是裂缝、满是巨石的山路上。吴晓菲感觉自己似乎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山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哭着走到了任家坪。
这一走就是6个小时。
到了任家坪,孩子们回头看北川县城,发现全成了废墟。月光冷冷地照在全是瓦砾的残垣断壁,哭声顺着风远远传来。
继续向外走,一股奇异的恶臭扑面而来,吴晓菲捂着鼻子,远远看到路两边躺着很多人,身上盖着布,不知道是死是活,“大概是受重伤了吧”。这时她突然想起妈妈说过死人的脸是白色,她突然害怕起来,不敢再看下去,绕着跑开了。
孩子们全身湿透,好些小孩子还发起高烧。解放军把自己吃的给了孩子,每人一盒饼干、一瓶水、一把雨伞。晚上解放军把军车让给孩子,他们撑伞站在雨里。坐不下,老师让大孩子抱着小孩子睡,10岁的吴晓菲一整夜抱着一个5岁的孩子。狭小的空间里,依然混杂着难闻的气味,平均两个同学挤在半个座位上,身上依然湿透。
夜里,后车厢还坐着一位受了伤的老奶奶,半夜她一直在喊好痛好痛,叫得孩子们毛骨悚然。吴晓菲鼓起勇气走过去对她说,你别叫了,我们好几天没睡了。老奶奶说我不叫行吗,我有心脏病。
吴晓菲彻夜难眠。
自从看到北川县城成为废墟,她就一直沉默。她知道住在县城的干爹干妈肯定跑不出来了。
她没再哭了。
跑回去找儿子的老师回来了
语
赶到那里她整个人完全傻了,儿子学校的教学楼全塌了,一楼都陷了进去,钢筋水泥的承重墙也倒了。
朱福慧的儿子正是在一楼。她想到地震时自己也叫学生不要跑,趴在地上,儿子那时有可能也趴在了地上。
学校废墟前,全是哭天喊地的家长在挖自己的孩子。有个家长在角落里喊到儿子了,儿子周围还有10几个同学一起埋在里面。与儿子对话很清晰,只是腿被压着了,这个家长徒手挖,挖开一个洞,能把手伸进去摸到孩子。但再挖就不行了,需要大型工具。
14日上午8点,解放军来了,这个家长喊他们一起挖,可解放军也只带了铁锹等简单工具,挖不开。当时只有两条路,要么截肢,要么等大型机器运进来。
这个家长突然下了决心,要找把刀亲自把孩子腿砍了,拉出来。但旁边有人劝阻他,这么做,怕孩子等不到手术台就要去了。于是家长又决定守着孩子等待更多的援手。当时他还充满希望,看到朱福慧,笑着鼓励她,说已经救出9个孩子了,也许你儿子就在其中。
朱福慧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家长的话上,她一路小跑
朱福慧接着把绵阳
之后,她终于收拾起伤痛欲绝的心,回到那71个孩子身边。
孩子们说,
但是记者见到朱福慧时,她平静地说,已经想开了,“这是天灾,不可抗拒。”
从绵阳到英才中学
14日一早,刘汉希望小学的师生被安排坐车转移到绵阳。他们辗转几个地方,发现到处都挤满了灾民。老师给汉龙集团的人打电话,他们很快把孩子接到英才中学安置。刚到英才中学,就有很多老师和周围的住户给孩子们煮了姜汤和稀饭,并领到家里洗澡,还给买了新的衣服和课本。
当晚,吴晓菲睡得很香。她做了一个梦,又回到了干爹的家,干爹坐在家里,房子完好无损,家里的狗还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向她扑来。干爹笑吟吟地看着她说,你来了。
做完这个梦,吴晓菲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她感觉干爹没有离开她。
英才中学的条件比刘汉希望小学要好很多,标准的绿茵足球场,宽敞且窗明几净的教室,以及一应俱全的宿舍。孩子们似乎过得比以前在北川时还要快乐。老师们,在伤痛之余仍然守护着这些孩子。
从第一天起,每天都有数家媒体到访。面对媒体的一遍遍询问,失去
吴晓菲理解的死亡,就是离开人世,再也见不到阳光。“被埋着的感受该多难受啊,活着就能感觉人间的喜怒哀乐,死了就感觉不到了。我怕死,不过死了也就死了。”
在英才中学的这几天,又有一些家长陆续找过来,他们看到孩子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放心地回到安置点去。吴晓菲的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消息,每当想他们的时候,晓菲就趴在桌上,或者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学校里经常放音乐,她默默地听,心情就好些。
有时她会想12日那天的事,只想一会儿,就觉得地震太无情,好讨厌。每天都在上课,但背不进书去,也没法学习。看着小孩们说说笑笑,吴晓菲心里烦躁得不行,这时候她谁也不想见,见到人就想骂。
这时,在梦中哭喊的吴晓菲被摇醒了,
吴晓菲不知道,在安县上初二的哥哥,至今音信全无。
她高兴地当了室长,管另外两个大孩子和三个小孩。她把同学的毛巾摆得方方正正,拖鞋摆得整整齐齐,每天把宿舍擦得一尘不染。晚上趁老师不在,偷偷起来做小红花,看谁表现好就发给谁——71个孩子中,1位同学父母双亡,6位同学各失去一位父母。
(为保护当事人,文中学生的名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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