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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们带着你的骨灰走世界!

 

兄弟,我们带着你的骨灰走世界!

 

来源:自行车旅行网  转帖:逍遥游

兄弟,我们带着你的骨灰走世界

一位来自德国的青年来到成都。在这天黄昏,他叩开了成都市武侯区卫生防疫站家属楼的一户普通人家。

当主人王文硕打开房门时,他愣住了。他实在想不起这位身高1.90,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到底是谁了。

德国小伙一见王文硕,显得异常兴奋:"啊!是您!我尊敬的王!"

见王文硕还是一脸茫然,德国小伙忙着自我介绍:"我叫伊高依,我是伊高依呀……" 伊高依?王文硕努力搜寻记忆。

这时,那位伊高依突然唱起了一首歌--一首地道的四川民歌:"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一提提到朝门口,遇见了一条大花狗……."

啊?是他!是伊高依!

时光闪回到13年前,在莱茵河畔,一德国农夫家里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环球旅行的中国青年。他们在农夫家的草坪上搭了一顶帐篷,当时,农夫的儿子伊高依只有7岁,他与这两位中国青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他们只在农夫家住了短短一天。伊高依深深地记住了这两位中国大哥哥,其中一个叫王文硕的大哥哥教会了他一首四川民歌《月亮走我也走》。在他们离开伊高依家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7岁的伊高依骑着一辆儿童自行车跟了上来,他硬要缠着王文硕带他去走世界。

王文硕抚摩着伊高依的金发,很认真地说:"等长大了,你骑自行车到中国来,我在成都等你!"

……一恍12年过去了,伊高依长成了一个英俊小伙,他始终记得王文硕的这句话。他果然骑着自行车来到中国,来寻找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位中国大哥。

当年的两位中国青年已经年届中年了。回忆起14年前那漫长的"生命之旅",他们都显得凝重漠然。十几年了,他们均不提起这件事情,国内的媒体几乎没有报道这件事。王文硕说:"我们不愿意出名——特别是不愿意通过这件事来出名,我们付出了一个好兄弟的代价。这是我和廖清志的一次生命的历程,沉重的沧桑的东西太多太多。"

牺牲的那位好兄弟叫都岌,19875月,他和王文硕和廖清志一起骑自行车周游全球,没想到,在巴基斯坦遭遇车祸,都岌当场牺牲。王文硕和廖清志把都岌遗体火化后,擦干眼泪背着他的骨灰又继续前行。用了整整4年时间,他们在自行车上走遍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地方。每到一地,他们都要捧出骨灰盒,撒一点都岌骨灰,泪流满面地告诉好兄弟这是什么地方,4年间,都岌的骨灰撒遍了全世界。

其实,很多成都人都还记得这样一件事。

1985525,那是一个小雨霏霏的上午。成都市人民南路广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成都市体委、成都市联运公司、成都市第14中学为三位环游全球的青年送行。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人第一次骑自行车环游全球的的壮举,他们只觉得这三位青年精神可嘉,应该为他们壮行。成不成功是另一码事。大多数人都为这三个青年担心。甚至还有很多人认为这三个青年肯定会打道回府的。

这三个青年就是王文硕、廖清志和都岌。当年他们都不到29岁,王文硕和都岌还没有满28岁。他们曾是成都市第14中学的同学,三人特别爱好自行车旅行。早在1985年,他们骑自行车从成都出发到达庐山。从庐山回来后,他们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骑自行车环游全球。当时,他们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们都是普通的工人,每月的工资只有90多元,根本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让他们去圆这个梦。何况,他们谁也没有出过国,语言不通,风俗习惯也不懂,外国是啥样都不知道。

这个设想最早缘于一位叫潘德明的人。潘德明是我国第一个骑自行车环游世界的人,30年代,他骑一辆"来玲"自行车从昆明出发,到越南时,同行的8个人全受不了那种苦回家了。他一个人继续前行,历经千难万险走遍了亚非拉。他还受到了丘吉尔和罗斯福的接见。在希腊奥林匹克广场,他展开了一个标语,上面有一行用26种文字写下的一句话:中国人潘德明到此………

这个故事一直让他们激动不已,潘德明是他们心中的英雄。那段时间,他们不知划烂了多少世界地图,不知看了好多地理书籍,讨论了多少次,连做的梦都是相同的。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行动了——

其实那个梦离他们并不遥远。他们从19969月开始正式申请,理由是"自行车环球旅行"。他们甚至拟好了整个计划,从成都出发,走遍中国的大西北,翻越帕米尔高原,在红旗拉度山口过境进入巴基斯坦,穿越南亚和西亚,经苏伊士运河进入非洲,纵越非洲大陆,在开普敦沿大西洋航线北上抵达欧洲,走遍欧洲后,再横跨欧亚大陆进入北美洲。然后南下到南美,从智利横跨太平洋到达大洋州。最后,北上经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回到中国。这是一个历时3年的宏伟计划,他们准备办成功后才向家人交代。

这个"宏伟"计划完全属于"浪漫主义",有太多的理想色彩。首先,他们没有一分钱,东筹西借好不容易才凑了2000美金。其次,他们除了冒险精神,根本没有跨国旅行经验,语言也不通。可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注意了,对他们一系列"奇怪"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终于有一天,他们的家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这三个毛小伙竟要骑自行车环球旅行。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亲人都目瞪口呆,都岌的新婚妻子一下就哭了起来,她一把抓住都岌的手连问了十几个:"为什么?"

在激动的妻子面前,都岌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吱声。半晌,他红着脸对妻子说:"我想看看印度洋和金字塔。"

妻子奇怪地看着他的眼睛。

都岌很虔诚地说:"我真的想看看印度洋的海水有多蓝,金字塔的中垂线是否在本初子午线上。"

终于在一个黄昏,三个家庭亲人们聚在了一起。那是在王文硕家的前庭花园里,如血的残阳让葡萄架下的每一个人都多了一分凝重,谁也不首先说话,三个青年望着各自的父母也没有了言语。终于,王文硕的父亲开口了:"你们真的要走?"

三个青年都点了点头。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王文硕笑着回答:"说准备,什么都准备好了;说没有准备,我们一无所有。但我们准备最充分的只有一点,吃苦算什么,我们专门找苦吃……"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他看了看三个家庭的亲人们,有一句话他不愿意说出来:"我们还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去吧,孩子们!读万卷书,还需走万里路。我们支持。"王文硕的父亲站了起来。

写着有了一个想法:去周游世界。他们从庐山回来后,就一直在策划这个事情。飞鸽自行车。2000美金。突击了一段时间的英语。

1987525,他们终于出发了。当他们站在起点成都市人民南路广场时,他们这时才感到了一丝惶惑:真的我们要去环球旅行吗?

成都市体委和14中的老师同学都来了。简短的仪式过后,他们在小雨霏霏里出发了。有27个同学骑自行车把他们送到绵阳。挥手告别时,所有的同学都表现得很平静。这平静里有一种无以言传的默然,他们都怀疑这三个楞小子能否成功。有一个同学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叫一声:"你们绝对出不了国,就会回来的。"

他们三个一怔,相互笑了一下,埋头骑上了路。他们翻越了秦岭,沿河西走廊走进了黄沙漫漫的大西北。

这个时候,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苦难"的含义。在热的戈壁滩上骑自行车,远方是一望无涯的黄沙和毒辣辣的太阳,身上没有汗水-刚出来就被太阳蒸发了。他们不停地喝水,肚皮简直就像一个皮囊,在自行车上三个人的肚皮都在哗哗直响。

"我们吃的苦能不能比得上二万五千里长征?"都岌笑着问。

"这就是我们的长征。"廖清志埋着头回答。

"我们的长征更长!"王文硕又补充一句。

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715,这三个骑自行车的青年闯进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心:八百里风区。

那一天对今生今世如此重要,他们战胜了死亡。

当他们来到八百里风区中央的时候,突然大风从西边刮了过来。太阳不见了,大地混沌起来,一座座沙丘在游动。装着行李的自行车在风中打滚,一眨眼工夫就消失在流动的沙丘下面。眼睛已无法睁开,风仿佛要把脸皮撕裂,他们无法站立,只好爬在地上。呼吸好像停止了,沙砾打在身上火辣火烧地疼……事后才知道,他们遭遇的叫"沙漠风暴"

风暴似乎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已在风暴中央爬了二个小时了,他们很饿了-但没有食品吃,水也只剩半壶了。他们必须要忍饥挨饿还要熬渴,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喝一小口水。这种境地里,人都变得有些动物性,喝水的时候,尽管风很大,但三人都要把眼睛睁得老大,生怕对方多喝一口。轮到都岌喝水时,他突然哭了,风把他的哭声撕成了碎片。廖清志和王文硕对望了一下,又把水壶递给都岌,让他这个小弟弟多喝一口。都岌接过水壶正欲喝时,觉得不妥,又把水壶盖上盖子放下了,他一下扑在沙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沙里。从他悸动抽搐的身体判断:他又哭了。廖清志和王文硕都劝他别哭,那样费体力。又过了好久,又该喝水了,可都岌怎么也不喝,他说:"我不渴了。刚才我梦见了成都春熙路的冷饮店,我喝了好多饮料,全是加冰的……"

风越来越大,气氛骤然降低了-太阳在不知不觉间已落下去了。当夜晚来临时,三个人都害怕了:莫非我们要在风中消失?

万里长征才开始第一步,连国都没有出,死在这里未免太不值得了。但死神真真切切来到了他们身旁,他们已经没有一滴水了。一路上,戈壁滩上时时有野兽的白骨,在灿烂的阳光下散发着白惨惨的光。当时,他们觉得还有一丝凄美。现在,该他们"凄美"了。

准备后事吧。没有坟墓、没有墓碑、连夜花也没有一朵,这里只有野性的风和凄美的死。王文硕想了一个办法,用刀子在自己的胸膛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有路人看见,也许刻在胸膛上的名字会述说这个壮志未酬的故事。

都岌拿着刀子迟迟下不了手,他又哭了:"我还没有看见印度洋呢,还没有看见金字塔呢……" 或许天不该绝他们。正当他们准备刀子在胸膛上刻字的时候,狂风中突然出现了一辆大卡车。三人惊呆了,稍一犹豫,立即跳了起来冲向汽车。

这是一辆矿产局的汽车。驾驶室里有两个人,他们正在对话:"如果在这里遇见有拦车的,那肯定是妖怪……." 话音未落,突然前面出现三个"妖怪",张牙舞爪地冲向汽车。那司机尖叫一声,本能地一踩刹车,随着一声尖利的声响,卡车在风暴中央停了下来…… 三个骑自行车的青年终于没能成为另一种"凄美"

(二)接下来,他们骑着自行车上了帕米尔高原。穿行在雪山冰岭中,他们又走进了又一种生命极致。在老虎口那一段,路已不是路了,经常遭遇滑坡,原先是人骑自行车,现在是自行车骑人。到了红其拉浦山口,在中巴的国界线上,两位巴基斯坦哨兵热情地招呼他们,并与他们合影留念。在左脚跨出国界线的那一刻,面对陌生的异国土地,不知为什么,王文硕突然想起了一首诗,这是当年胡适先生第一次出国时随口作的一首诗:

两个黄蝴蝶 双双飞上天

不直为什么 一个复飞返

剩下那一个 孤单怪可怜

当他在心里念这首诗的时候,一阵山风掠过,他全身莫名其妙地发抖起来,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猛地一抬头,看见都岌一脸灿烂地站在巴基斯坦的土地上,摘了一把不知名的小花挥舞着:"我出国了!我离印度洋越来越近了!"

整个山岭都回荡着都岌的激动的声音。

在乌鲁木齐,都岌受到了最后一封家信。他笑着笑着就哭了。翻越了喀什昆仑,来到了红其拉浦山口。他们遇见了几位上海的画家。在帕米尔高原上,在老虎口那一段,他们扛着自行车。在边境线上,他们照了相。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影。

出境时,王文硕突然想起了那首诗:两个黄蝴蝶…….

都岌笑他:"我们都成蝴蝶了。"

…………

沿着喀什昆仑公路,他们一路西进。进入伊斯兰堡时,当时的我国驻巴基斯坦的大使馆的一位姓田的大使,听说有三个中国青年从喀什昆仑公路过来,推迟了接见外宾的时间,专门去看望了他们,并夸赞他们"很勇敢"

在伊斯兰堡休整几天后,他们又上路了。

他们原定从巴基斯坦,经阿富汗到伊朗和伊拉克,再经土耳其到欧洲。但当时两伊正在打仗,当时的新华社驻巴基斯坦记者胡兰香劝他们不要去中东,直接从卡拉奇乘船到埃及。他们听从了胡兰香的话,修改了计划,直奔卡拉奇。

都岌显得更兴奋了,他说:"我已经嗅到印度洋的海风那凉丝丝的味道了……"

前方是蓝色的海。海是极具诱惑力的,特别是对于穿越过沙漠的人。88日下午,他们在巴基斯坦的南部城市海得拉巴兴致勃勃地策划到卡拉奇有做的第一件事情。他们想把晚餐定在海边的一家餐馆,全部吃海鲜-要尝出印度洋的海鲜滋味与太平洋有什么不同。还要喝啤酒,一定要喝醉-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都岌还建议:"边喝酒边唱歌,把所有带字的歌全唱完!"

王文硕逗笑:"都岌先开头,先唱《一座美丽的宫殿》。"

都岌一撇嘴:"我唱得太好了,会让你们不好意思的。算了,我给你们口琴伴奏。"

三人大笑。

离开海得拉巴很远了,夜幕笼罩着寂寞公路。一轮弯月挂在了天际,巴基斯坦的南方依然很燥热。

月光很惨淡,悲剧来得太突然,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老天会这样安排。

已经看见卡拉奇的灯光了。

这个夜晚不再潮湿闷热,从阿拉伯海吹来的海风带来了丝丝凉意。印度洋并不遥远了,他们已经嗅到了腥腥的海洋气息,三个中国青年突然有了一种兴奋,都岌甚至唱起了歌,他还是唱那首《我爱这深深的海洋》。夜空上挂着一轮弯月,淡淡的月光为寂寞公路铺上了一层银,路边还有一种纯白的野花正开放在月夜里。都岌死的这个夜晚有一些苍凉的诗意。这是198788的晚上830分。

都岌想早点看见海,他想听听"印度洋的声音",从巴基斯坦的南部城市海德拉巴出发是下午时分。沿公路向卡拉奇进发十分顺畅,不仅是因为路好,也不仅是沿途的巴基斯坦风情,都岌说他马上就要看见海了,而且是印度洋。都岌从来没有见过海,看看兰色的海听听海的声音一直是他的梦想,让他魂萦梦饶,他生命中有一种诗人气质,儒雅的家风培养出一个堂堂男子汉。

公路下坡有一道弯,就在这时,一辆汽车蓦地冲过来,砰的一声,都岌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临死前,他还正哼唱着那首俄罗斯民歌。

当时前面的王文硕和廖清志只听见后面有很大的声响。回头一看,不见了都岌。

王文硕尖叫一声,跳下自行车,发疯一样冲向都岌。当他扶起都岌时,都岌没有了呼吸,满脸是血,一股腥腥的浓血从他的耳朵里流了出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溢满了恐怖与不解。他静静地躺在血泊里。他没有一句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妈妈,就死在异国的土地上了。王文硕使劲地推搡都岌,用带血的嗓音苦苦呼唤小兄弟。可是,都岌永远听不见了-这位27岁的中国青年的鲜血把路边的一大片小花都染红了……

那辆肇事车在稍作忧郁后,一眨眼就消失在血腥的夜里。

廖清志和王文硕抱着都岌的遗体哭了整整一夜,泪水把这个夜打湿透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异国他乡,一个同伴不幸遇难,他俩都懵了。

第二天清晨,王文硕哭得没有力气了。廖清志一抹眼泪,说了一句"别哭了",他背起了都岌的尸体:"走,到卡拉奇。"

于是,公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幅悲壮的图画:两个疲惫的中国青年,背着死去的同伴艰难地向卡拉奇进发,向印度洋方向靠拢。他们边走边哭,沙哑的哭声让路人无不动容。

在卡拉奇,他们首先找警方报了案,后又找到中国领事馆请求帮助。他们东打听西打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举办葬礼的教堂,火化那天,他俩为都岌很小心地想擦干血迹,但他脸上还是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王文硕把那套从成都带来的"礼服"为他上,乍一看,都岌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当把都岌抬上那高高的柴堆的时候,他俩又一次失声痛哭。廖清志拿出一瓶从成都带来的五粮液,泼洒在地上,喃喃道:"兄弟,你喝吧你喝吧-"

当点燃柴堆的时候,像天籁一样的神秘音乐弥漫开来,熊熊烈火包围了都岌,兹兹的声响在浓烟里此起彼伏——那是血肉之躯在烈火中的痛苦呻吟,那是都岌灵魂升天时的尖叫,那是哀大莫过心死的声音。

廖清志拉着王文硕的手说:"兄弟,我们一起来向都岌磕个头。"他俩冲着烈火中的都岌狠命地磕头……叩问苍天,你为何不开眼,三个中国青年何错之有?!

把同伴火化后,他俩又花了300美金买了一个很精致的骨灰盒,把都岌的骨灰一把一把地装进去,用一块红布包好。干完这一切后,他俩都瘫坐在地上,像大病一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带血的眼睛毫无光泽,泪水早已流干了…….

王文硕望着骨灰盒自言自语:"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廖清志不语。在他们三个中,廖清志年龄稍大一点,又长期在西藏的水利部门工作,不管说话还是办事都显得沉稳老练一些。此时此刻,他也在问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究竟我们是图什么呢?" 环球旅行?走遍世界?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好奇心?

这时,王文硕又自言一句:"可是,都岌连印度洋都没有见到……"

一种深深的失落从灵魂深处浸了出来,廖清志哭了:"他还想看金字塔,还想看复活岛……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才27岁呀……"

王文硕把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任凭泪水簌簌滑落。

好半天,廖清志站起身,对王文硕说:"走吧-"

王文硕茫然地问:"上哪里?"

"继续前行,走遍全球。"

王文硕以为听错了:"什么?"

廖清志抱起骨灰盒,很虔诚地对着盒子说:"都岌,我们背着你的骨灰走世界。带你去看印度洋和金字塔!"

王文硕一抹夺眶而出的泪水,咬咬嘴唇:"对,我们背着骨灰走,让都岌也走遍全球"

他们又上路了。

(三)在卡拉奇港口,他俩登上了一艘中国广州远洋公司的货船"晋江"号。这艘船正好开往埃及。骨灰盒里的都岌就是在这艘船上看见壮美的印度洋的。

王文硕和廖清志都是第一次乘船,短暂的新鲜后,他俩真切地感受到了高尔基《海燕》里的大海。那是在一次海涌之后,他俩都吐得一塌糊涂,没想到海涌过后,壮美的落日出现了,海面像一面蓝色的大镜子。有火烧云在天边燃烧,天空和大海顿时都成了暗红色。

廖清志说:"你看这多美!让都岌看看吧--"

王文硕捧出了骨灰。廖清志吹起了口琴。在习习的海风中,我们撒下了一把骨灰。他们都哭了:"兄弟,这就是你想看的印度洋……"

……当年10底他俩来到埃及。从亚历山大港上岸的时候,正是王文硕28岁的生日这天。本来廖清志说要为王文硕庆祝一下,但王文硕没有心情。那天他俩在亚历山大买了一包叫rsmon香烟。王文硕下意识地取出三支烟,廖清志提醒他:"现在只有两个人抽烟了。"王文硕一愣,又自言自语一句:"都岌最喜欢抽外(国)烟,不知这种烟他喜不喜欢?"

这种下意识还表现在买自行车上,在亚历山大的一个车行里。他俩见一种埃及组装的自行车很便宜,廖清志张口就要买三辆。当人家要收三辆车的钱时,他俩才发现自己又糊涂了。正说着,卖车人突然看见他们都在流泪,非常奇怪,忙问是否需要帮助。

廖清志很认真地对王文硕说:"走,我们去金字塔。"

王文硕抹了抹眼睛,使劲地一点头。他俩背着都岌的骨灰来到了金字塔。

金字塔是都岌最神往的地方。都岌生前经常说,他最想看的就是金字塔,他想看看金字塔的中垂线是否通过本初子午线,它的周长的十次方是否是地球的重量。金字塔是否是外星人留给地球人的一封用数学语言写的信……他觉得金字塔和百慕大、复活岛最神秘。 当他俩来到金字塔跟前的时候,全然没有了游客的心情。王文硕捧着都岌的骨灰爬上了金字塔,他站在了金字塔上的第27级台阶上,打开了骨灰盒,慢慢地撒下一把骨灰。当骨灰随着风飘落在沙漠里的时候,他俩都在冥冥之中感觉到都岌的笑声。让都岌和沙砾融为一体,让他每天都能抚摩神秘的金字塔吧……

在开罗时,他俩遇见了很多四川老乡,他们在埃及承包建筑工程。正巧们中川国际的一个翻译要回国,他俩委托这位翻译把都岌的骨灰带了一半回家,让他也能叶落归根,让他的亲人也少一分牵挂。另一半骨灰,他俩将背着继续前行。

在亚历山大,在地中海海边,他们度过了1987年最寒冷的冬天。每天清晨,他俩都要到海边去看地中海,王文硕说这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美丽的海。冬天的地中海,漫天的雪花飘落入海,雪落海水静无声的那种感觉回味无穷。他想,究竟那一朵雪花属于都岌呢? 1987年底的时候,他俩来到了南斯拉夫。在贝尔格莱德打了一段时间的工,又沿多瑙河来到了奥地利。

这两位勇敢的中国青年轰动了奥地利。奥中友协的卡明斯基先生出面接待,并为他们举行盛大的记者招待会,他俩频频出现在大学的演讲台上。奥地利最大的体育用品公司schuh-sik送了他们两辆自行车。维也纳给了他俩崇高的荣誉。奥中友协还发了一个照会:望各国政府给予照顾,连奥地利当时的总理莫克尔和内政部长也在护照上签了名。

在奥地利的这段时间应该是他们最快乐的时间。尽管旅途的疲惫和死去同伴的悲伤还时时侵扰他们,但"终于我们有笑容了。"在这种心情下,他们都去打工,王文硕先是在维也纳森林,后来又来到一个叫玛利亚昂茨巴赫的小镇打工。他干过很多工作,搞过装修,洗过盘子,陪过老人。

1987年的圣诞节。人们都在忙着买圣诞树和礼品,王文硕却茫然伫立在街头。他想家了。这一天,他找到廖清志说想去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廖清志明白他的意思,二话没有说,放下手中的活与他一起来到了金色大厅。

那时侯,金色大厅正在演奏莫扎特的《死神与少女》,悲怅的基调和不屈的精神让圣诞的阳光多了一些暖意。他俩在金色大厅门口的一棵常青树下撒下了都岌的骨灰。让都岌在这里天天可以听见音乐大师的音乐。

第二天,他俩有专门来到在萨尔茨堡,在莫扎特的故乡撒下了都岌的骨灰。

在这个音乐的国度里,他俩度过了一个美丽的春天。他们有要远行了,当王文硕离开玛利亚昂茨巴赫小镇那天,这个只有4000人的小镇倾城出动,在通往维也纳的公路两旁欢送王文硕。特别是小镇的那些小学生竟然奏起了《义勇军进行曲》,他泪如雨下。一位奥地利著名女作家对他说:"我们的星球需要和平,更需要呼唤和平的英雄。"这个时候,他恍然大悟:都岌之死是值得的。

又这年的夏天他俩进入前联邦德国。

自然他们要去著名的柏林墙,廖清志在柏林墙上写下了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王文硕正把都岌的骨灰捧出来,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看见了。他胸前挂满了功勋章,看样子是一个二战老兵。他指着撒出的骨灰问他们:"这是一个中国老兵吗?这是你们父辈的骨灰吗?"

他们回答:"不,这是我们同伴的骨灰。"

老兵茫然。

"这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中国青年,他死时只有27岁。他想看看这个和平的世界,想走遍这个美丽的世界,可惜他没有成功。"

老兵肃然了,他在轮椅上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他是一个波兰老兵。

()这两个中国青年和他们背上的骨灰盒的故事感动了整个欧洲。

1988年到1990年两年间,他们骑自行车走遍了欧洲大陆。进入瑞典时,瑞典国家电视台还做了一个专题片,专门介绍他们的故事,并在黄金时间播出。斯德哥尔摩的市长闻讯,欣喜不已,他在诺贝尔奖颁奖大厅隆重接见了这两位"勇敢的中国青年"。随后,一位瑞内的皇亲请他们去皇宫吃饭。面对美味佳肴,他们竟吃不下去,当皇亲举起酒杯时,王文硕突然眼前一片模糊,他落泪了。

"怎么啦?我珍贵的客人。"

"对不起,我们还有一个朋友没有来,他最该出席这个宴会。"

皇亲一时没有明白:"那快请你的朋友进来呀!"

"可是,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廖清志说。

皇亲终于明白了。他把头扭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变得潮湿起来,他连忙拿来酒杯,亲自斟满美酒,说了一句:"让他的灵魂坐这里吧,他是我们今天最珍贵的客人。" 廖清志流着泪唱起了《一座美丽的宫殿》,唱着唱着,皇亲也哭了,他也用俄语唱了起来:

"纵然有一座美丽的宫殿,享尽人间的富贵荣华,但我无论走到哪里,总怀念我的兄弟,我的家……"

从瑞典到丹麦,到挪威,到法国、荷兰、比利时……两位中国青年把同伴的骨灰撒遍了欧洲。他俩在欧洲呆了两年多时间,在打工挣足了必需的旅费后,他们前往美国,准备穿越南北美洲大陆,然后去大洋洲。

在洛杉矶海关,他们怪模怪样的打扮引来了海关官员的关注,把他们当成了"特殊一类",严加盘查。特别是在检查他们的行李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红布包,于是,洛杉矶海关如临大敌。一名神情严峻的官员问他们:"红布里是什么?"

"骨灰。"

官员大吃一惊,倒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

当这位官员听了这个故事又查验了有关文件后,在盖章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最后说了一句话:"他会在天堂保佑你们的,上帝也会保佑你们的。"

他俩的自行车跑遍了美国和加拿大。边走边打工,都岌的骨灰只剩下一小把了。他们准备把最后的骨灰撒在大洋洲的土地上。

正当他们准备澳洲之行时,王文硕的父亲病危,要求他立即回国。忠孝不能两全,王文硕只好放弃去澳洲的计划。1991127,这个游子在阔别故乡3年多以后,又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王文硕回国后,廖清志继续骑车在美国旅行。这其间,他来到了著名的硅谷,看到了真正神奇的计算机世界,这勾起了他许多学生时代的梦想。毕业于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廖清志很想在数字化的人生里继续拼搏,在科学世界里再走一遭。为此,他结束了环球旅行,回国办理了留学美国的手续。在美国的几所大学里他边打工边学习计算机专业。

至此,三个曾经患难的兄弟天各一方,但他们的心却从未分离。

又是一年芳草绿。

霏霏小雨里,都岌坟上小苍兰已花开十二载了。2001年正月初二,王文硕又来到成都牧马山陵园,每年的这一天,他都要来为他的好兄弟都岌扫墓。插上印度梵香后,他总要摘下坟上的小苍兰,精心地把那些纯洁的小花编成一个小花圈,恭恭敬敬地摆放在都岌坟前。这个时候,他会坐下来,望着潮湿的天空,吹起了口琴。吹着吹着,他便泪流满面…….

10多年了,每一年的春节他都要来这里,让早逝的兄弟听听他熟悉的旋律,听听这个世界的声音。

此时此刻,在大洋彼岸的廖清志也在都岌的遗像前插上了梵香,对着遗像上笑吟吟的小兄弟磕一记响头,说上一句:"兄弟,我永远记得你!"随后,他总要下厨精心做一碗酸辣面,放在都岌的遗像前-小兄弟最爱吃酸辣面。10多年了,每一年的春节是廖清志最沉重的日子。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大哥要让在天堂的弟弟知道,他们想念他。

20013月,廖清志给王文硕来了一封信,信写得很短:"都岌经常出现在中。昨天我又梦见他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带他去澳洲?"

王文硕立即回了信"昨天都岌也在梦中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们什么时侯又去走世界?"